独家专访 | 李德仁：基于时空位置大数据的疫情防控系统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我国应急管理体系所暴露出来的许多问题，引起全社会的关注与反思。面对“非常规突发事件”，现有的应急管理体系往往由于缺少必要的灵活性、适应性和响应性而陷入低效的困境，其后果甚至会演变为一场系统性的社会危机。如何健全应急管理体系、堵漏洞、补短板、强基础是值得全社会应急管理学界专家共同探讨的问题。

日前，《应急圈》连线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李德仁院士，请他从应急管理的角度谈一谈在新冠肺炎疫情中暴露出来的问题以及他的思考。

以下是访谈问答：

01 存在哪些问题和短板

《应急圈》：您认为经历这次的疫情，暴露出我国应急管理体系存在哪些方面的问题和短板？

李德仁：从官方发布新闻和数据来看，此次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与我们以前接触过的疫情存在很大差异：

1、潜伏期长，感染14天内可能不会出现任何症状，从而导致初期排查困难；

2、传染性强，短时间、近距离正常接触可能被感染，从而导致集体感染暴发；

3、伤害性大，感染后病变可能累及全身器官，从而导致病患死亡。

针对这些问题，我认为传统的应急管理体系缺乏高科技应用、精细化管理，无法应对。从地球空间信息学家角度，我建议必须充分利用我国在地理信息系统、北斗卫星导航、室内外导航定位等领域取得的成果，建成常态化、精细化的基于时空位置大数据的疫情防控系统。

02 如何各司其责并协同作战

《应急圈》：应急管理部、国家卫健委、公安部被誉为中国应急管理的“三驾马车”，其中应急管理部是中国最大的应急专业部门。为预防与应对各类突发事件（自然灾害、事故灾难、公共卫生事件和社会安全事件），您认为在应急管理的“减缓”、“准备”、“响应”、“恢复”工作中，“三驾马车”如何各司其责并协同作战？

李德仁：我认为不仅是上述三个部门，还有很多单位都在预防与应对各类突发事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不同部门有各自擅长的领域，应根据事件主要特点、预防及应对要求确定牵头单位，将各单位的应急管理系统协同、集成为一个整体系统，联合预防与应对。

上文我提到基于时空位置大数据的疫情防控系统，就需要多部门联合建设：国家卫健委负责牵头并提供、更新“四类人员”（确诊病例、疑似病例、发热病人和密切接触者）医疗数据，工信部门负责协调三大电信运营商（移动、联通、电信）提供、更新“四类人员”活动轨迹数据，公安部门负责所有数据安全与隐私问题，应急管理部负责系统建成后在各地区的常态化运行与维护。

在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要应充分利用多学科技术交叉融合的优势，采取科学手段预防及应对各类突发事件，将多部门应急管理系统协同、集成就显得更加重要。

03 如何增强非常规突发事件应对的灵活性

《应急圈》：现代灾害事故往往表现出扩散性的特点，非常规突发事件的发生甚至突破既有的应急预案体系，相关部门如何划定职责边界，增强事故应对的灵活性？

李德仁：此次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暴发以来，我和其他几位相关领域院士专家高度关注，积极带领团队为抗击疫情贡献力量。同时，作为疫情发源地湖北武汉的常住市民，我也深刻体会到“封城”对民众日常生活与工作带来的巨大影响。

从官方发布的数据来看，武汉“封城”、“四类人员”集中收治和隔离、“不漏一户、一人”拉网式大排查等一系列行动确实取得了显著的防控成效。但是截止到目前，武汉累计确诊约5万患者，不足武汉人口1%。因为无法有效甄别无风险对象，超过99%市民的正常生活和工作受到极大限制，还将对社会经济发展造成严重影响。因此我认为，封锁有效，但不是最佳。

我们应当从此次疫情充分吸取教训，主要是两方面：

1、疫情数据公开与公民个人隐私、稳定社会情绪的矛盾；

2、缺少多部门协同集成的、常态运行化的防控系统。

这两个问题导致新型肺炎病例被发现之初未被及时控制，大范围扩散后不得不采取封锁措施。

以基于时空位置大数据进行常态化疫情防控为例，多部门必须联动，职责包括：国家卫健委负责牵头并提供、更新“四类人员”医疗数据，工信部门负责协调三大电信运营商提供、更新“四类人员”活动轨迹数据，公安部门负责所有数据安全与隐私问题，应急管理部负责系统建成后在各地区的常态化运行与维护。

相比既有全城封锁，此联动系统防控手段可甄别无风险人群，使其先行回归正常生活与工作，对社会秩序早日恢复正常运转具有重要意义。

为增强事故应对的灵活性，各部门还要注重应急管理系统与民众日常生活的紧密结合，以及与科技创新的交叉融合。如基于时空位置大数据进行疫情防控，将服务软件内置于大众用户移动智能终端，通过日常社交（微信、QQ、微博）、支付（支付宝、微信钱包）、通勤（公汽APP、地铁APP）、餐饮（大众点评）等途径采集数据，以建成绝对保密、随时更新的数据库，借助地理信息系统、我国正在开展的“羲和计划”（室内外连续的米级高精度导航定位）等技术手段，实现通过轨迹数据防控流行疾病。

上述数据库还能为疫情以外的多种突发事件提供科学依据，大大增强应急管理体系应对事件的灵活性。

04 应急产业的发展趋势及发展建议

《应急圈》：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我国应急保障体系以及应急产业的发展情况受到社会各界的空前关注。应急产业作为国家战略性新兴产业，为国家应急管理工作提供重要的物质基础及技术保障，在本次疫情防控工作中，众多应急产业企业表现出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担当，很多人认为应急产业在“危机”后将暴发性成长，您对应急产业发展趋势有哪些研判？对企业有什么建议？

李德仁：此次疫情暴发后，我作为武汉大学科技成果转化企业立得空间的首席科学家，带领团队开发了微米级智能消毒机器人，代替人工作业自动喷洒消毒液。机器人还能测绘消毒区域地图，完成精确自主定位，按预设路线行驶。既适用于医院、小区、厂区及园区消毒，也适合室内环境消毒。相关成果正应用于抗击疫情一线。

立得空间长期投身于移动测量、惯性导航、高精度地图、时空大数据等技术领域，在智慧城市运营中心，城市管理、公安、测绘、交通、旅游等行业应用，车联网、机器人、自动驾驶，物联网高精度位置服务等领域开拓新的应用模式。在这场特殊的战斗中，企业根据疫情防控需求，结合自身技术优势，开发全新产品并成功应用。

我认为，只要做到平战结合，在不同时期适应需求变化，充分发挥自身优势，以不变应万变，我国应急产业将具备很大的发展潜力。

我国应急产业企业在此次疫情中的表现也暴露出一些问题。如上文提到的时空大数据，很多企业投入到该技术领域的创新研究，最终以智慧城市，特别是智慧城管的形式得到应用，面临更为复杂的病毒引起的疫情灾害时，无法发挥出核心价值。因此，我建议企业“居安思危”，在平时多攻关、推广各种灾害发生时急需、缺少的技术与应用，才能在灾害发生时充分发挥出应急产业的价值。

05 各地政府对产业的重视程度与协同力

《应急圈》：产业归工业部门管，科研经费最多的在科创委，应急管理局是对产品技术最关心的部门用户，由于行业交叉属性问题，目前各地政府对应急产业重视程度或协同力不够，您有什么建议？

李德仁：政府部门在应急管理中扮演着重要角色。2月24日，联合专家考察组用“恢弘、灵活、积极”三个关键词评价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我国政府采取的防控措施，整体得到了国际认可。我认为，政府部门能从中总结出许多经验。

1、打破部门壁垒，协同激励、引导应急产业在平时多攻关、推广各种灾害发生时急需、缺少的技术与应用，做到“居安思危，未雨绸缪”；

2、加大对高新技术用于应急管理的资源投入和政策保障，上文提到的基于时空位置大数据进行疫情防控，不仅需大量经费开发相关技术，还需相关政策解决疫情数据与公民隐私问题；

3、改善社会性基础设施建设，此次疫情暴发初期因收治场地受限，出现病患往返多地导致交叉感染的情况；

4、完善事关百姓的医疗、教育、养老等社会保障制度，此次疫情排查发现有病患为孤寡老人、留守儿童而未及时上报的情况，要解决他们无处看病、看不起病的问题，做到有病早治、能治，避免出现疫情瞒报。

总之，政府部门应从体制机制角度出发，从根本上解决此次疫情暴露出来的问题，为做好突发事件的应急管理创造有利条件。

责任编辑：《应急圈》编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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